一叠虚言

以此刻的灵感 喂养此后的荒芜

【VG/爱知中心】风之哀乐

*此文为精灵之诗櫂爱番外一

骑士与龙的战争持续了四百余年,光之箭矢与火之龙息在这片最为辽阔的土地上僵持了数以百计的春秋岁月。

昔日无暇的光明神殿逐渐在天雷地火中蒙上焦黑的烟尘,赤色的爪牙一刻不停地蚕食着明黄的版图。

他生于这样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他为了守护珍视之物执起呼唤狂风的兼任。

然而彼时年少,他与白色的军团邂逅之时,从未想过自己最终竟成为这个时代的句点。

龙国的军队再下一城,即使联合高层全力压下战报,消息还是和风之信使一同落在草叶上和砖缝里。

少年走在平整的大路上,发现街上又比之前冷清了不少。

“听说镇长家的二少爷也参军了。”

“唉,明明他哥哥才……”

“没办法,毕竟是这种时候啊。”

“因为是……这种时候,”他驻足,巷子里的孩子正在为谁扮作正义的骑士谁饰演邪恶的魔龙而争论不休,他的自言自语没有了下文。

无话可说。

镇里的商店几乎都关门了,起初每周会有商队途经此地,现在隔半月才有商人到这里进行交易,用不了多久这都将成为奢望。

想了想圣域联合的地图,如果没记错的话龙国刚攻下的那座城离这里也不远了。

虽然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还是没想到这天来得如此之快,甚至可以说猝不及防。

白衣骑士的坐骑也是清一色的洁白,那些杂色的马匹则拉着一车车的屋子。

纯白的两列纵队中间,是同样颜色的灵柩,梓木的棺刷上白色的漆,用金色填满十字的凹槽。

沉默的队列在沉寂的街上前行,让永眠的英灵与这故土作最后的告别,随后灵魂的躯壳便送入大海,在镇魂的音律中回归生命的起点。

死亡本该如此庄严,它不应被病魔侵扰,也不应被天灾侵犯,它让梦幻般的生命回归安详无波的常态。

这样的尊严,不该被战乱践踏。

这样的时代,有更多更多的灵魂,无法如此幸运地回到故土,回归汪洋。

这样的时代,生命的价值变得麻木,一个生命还未郑重地哀悼,便有更多的生命即将走向死亡。

高大魁梧的长官宣布道:“即日起这座城镇将被划入战区,一切的资源都由光辉骑士团进行调度。”

当然,这还不是全部。

“15岁以上、40岁以下的男性居民请于正午进行资格认证,地点在光明神殿之中,我们衷心期待新的战士诞生。”

他回到家,这是一个相对这个小镇来说也可以称作偏远的地方,风景却意想不到的别致。高地之上所有的风景尽收眼底,包括神殿高耸笔直的尖顶。

“爱知!”

少女含着他的名字,扑进了他的怀中,抬起头,用天蓝色的双眼诉说着无声的祈愿。

读懂这眼神的少年将亲人的脸庞珍重的收入心底,摸着她柔软的浅红色头发,笑容与从前并无二异。

“没问题的,惠美。”

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如此无力又坚定地相信着。

跟在少女身后的是一名蓝发的女子,血缘在他们身上留下了显而易见的证明。

“对不起,我要走了。”

谎言没有意义,无关体质,他们的羁绊也足以看破谎言。

人人都在战斗,谁有理由逃避。

“没关系,”这是早已决定的事情,她的笑容与他如出一辙,“路上小心。”

他似乎从未看到过她愤怒或流泪的样子。

他的指尖刚触及微凉的水晶球,其中立刻掀起了狂岚风漩。

人们欣喜,羡慕,妒忌的目光几乎要刺穿他单薄的身体,但是未名的力量令他在人群中央屹立不倒。

庄严的骑士问道:“你为何而战。”

因为所有人都在战斗?

不,不是这样借口一般的理由。

“我——”

半跪于地接受光辉的赐福,被彩玻璃滤去热度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已逝的神父曾说阳光是天赋在亲吻信徒的额头,他还说光辉总是格外眷顾如你这般善良漂亮的小孩。

从白衣骑士手中接过纯白的剑刃,将其高举过头顶——这是冠以狂风之名的,他最初的战友、手与魂灵的延伸。

白衣的骑士伸出手,他微笑着询问新同伴的名字。

“我是先导爱知。”

——我为守护而战。

——守护这当下、过往,与未来。

风缠绕在他的双鬓与手足,不是海风的微咸湿润,而是沾着花香,抚落朝露的林间微风。

风的牵引让他有如一只轻盈的飞鸟,双翼一抖便直冲云斗,躲过迎面而来的热浪。

他翻至炎龙的背后,将纯白的剑刃没入暗红的硬甲,风之元素在他的吟唱中涌入刀与鳞片的缝隙,化作狂风,在火红的枫林海中掀起万丈狂澜。

风刃无形,鲜血滚烫,炎龙的血从伤处喷涌而出,溅在他雪白的护甲之上,激活了光之术式,发出护甲抵抗龙血侵蚀时噼啪炸裂的声响。

庞然大物自天坠落,焦黑的沙土尽数沾染鲜红的血流。然而奄奄一息之龙竟伸出利爪撑住大地,骑士暗暗握紧了剑刃,幸或不幸,生命没有再来一次的奇迹,炎龙只是昂起头颅,最终失去了呼吸的气力。

原来是这样,先导爱知仰望天空,将剑插入剑鞘。

龙即使死亡也不向人类低头,他们高傲地流尽最后一滴血,直至血肉都被岁月风干,唯独不化的白骨成为永恒的丰碑,永恒地在这战场屹立不倒。

先导爱知闭眼想象记忆中的青空,再睁眼时,风已重新聚集,弹开他身上的血迹。

——一如鸟儿振落白羽上的尘埃。

先导爱知从未在意过勋章与地位,直至纯白无垢的披风在他身后扬起,他才惊觉以年为分度的指针已经转过三个刻度。

“龙国真正的帝王至今都没有露面,最近有情报称龙帝陷入了原因不明的长眠。”

“先导爱知,现在我以圣域联合最高指挥官的名义对你下达任务。”

“不择手段,抹杀龙的心脏。”

龙的嗅觉极其灵敏,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有停止过战斗,五百名骑士或死伤、或走散,行程过半的时候损失已相当惨重。

人数减少反而提高了生存率,更隐蔽,更容易逃离。于是先导爱知提出进一步分流,这项提议通过后他身边只剩下了直属自己的小队。

食物耗尽,部下斩了一条龙腿充饥,先导爱知滴水不沾转身离去,在无人可见的高地上吐尽了肠肚里的酸水,生理泪将他的眼睛逼得通红,仅有的血色从本就苍白的脸上逐渐褪去。

回到营地,在火堆旁温暖冰冷的双手,队伍中最年轻的骑士凑了过来,“爱知大人,您还好吗?”

他盯着篝火看了半响,才回道:“嗯。”

年轻的骑士眨了眨眼,看向其他人,在收到鼓励的眼神后,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爱知大人不憎恨龙类?”

如梦初醒。

先导爱知的震惊僵固在脸上,他仔细地扫过同伴们的脸,又着重望向他们的眼睛。

真可笑,为什么他没有发现呢?

也许是被骑士们对彼此的关怀所迷惑了吧。

——那分明是一双双仇恨的眼,浸透了对异族的仇恨的双目。

先导爱知如同孩童抱着布偶般抱紧了怀中的剑,以担心答错问题的孩子的口吻说:“嗯。”

他没有说,龙食人肉,你们又与他们有何不同。因为被伤害就要成为加害者?这样的世界——

今夜注定无眠,先导爱知在一片死寂中发话由他来守夜。

他知道这是个错误的答案,却不曾后悔此刻顺应本心,一如他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无数个错误却诚心的作答。

生于薪柴的火苗在他蓝色的眼中跳跃,纵情恣意地欢舞,踢落了本就岌岌可危的泪珠。

——这样的世界,一点也不温柔。

祖的信使说龙国扣押了运粮的船只,圣域联合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然而掌握圣联命运的人们迅速制定了计划,改变三十组小队的原定任务,转而疏通运粮航路。

先导爱知的队伍也在其中,而且是当下距目标地点最近的队伍之一。

理所当然的,他们成了先锋。

他们改变了行进方向,由向东折返向西南,那里有几处可以停放粮船的港口。

折返途中几乎没有受到阻挠,可先导爱知预感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龙对海运发起袭击一事本身就很蹊跷,炎龙和雷龙都不喜欢如此巨大的水体。

更重要的是,高傲的龙族真的会采取这种釜底抽薪的战略吗?在先导爱知的印象中,他们一向以力量强压敌境,不谈计谋,不论生死,只有战斗与杀伐,力量的对撞。

炎龙与雷龙国境内的港口基本上是荒废状态,这些设施大多是龙国还属于圣联时遗存的古物。

连续三个抵达的指定城市都是废弃的空城,他们任务区域内只剩最后一个港口城市。

与此同时,先导爱知的不安上升到了极点。

这座城市有活物的气息,除此之外,先导爱知还从风中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波动,并非身体或记忆中的熟悉,而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共鸣与归属感。

对此感到困惑又舒畅,因而他没能像往常一样比部下更先知道有什么人靠近了。

“被包围了。”他迅速分析风带回的信息,“数目50,听我口令,三点钟方向突破。”

先导爱知率先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拔尖,同时带出一道凌厉的风刃,把三点钟方向的一列房屋生生劈成两半。

“走!”

骑士们惊讶与队长的力量,毕竟他为人低调,从来不参加各种比赛,但转念一想能一击划破龙鳞的攻击理应有这等威力。

训练有素的骑士们没有让思考耽搁行动,一声令下他们纷纷跟着蓝发骑士冲向断垣残壁。

不对,不是他们,龙怎么可能埋伏,何况这仿佛根本掩盖不住龙庞大的身躯。

直至一队人飞跃第二座倒塌的房屋,才看到一个“人”手持断裂的藤弓,瞪着碧绿色的眼,更重要的是那双长长的耳朵,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是精灵。

精灵是祖的主要种族之一,长久以来与圣联有着频繁的贸易活动,被认为是与人类最亲近的外族。

一名骑士喊道:“住手!是友军!”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带着硬刺的蔷薇梗一箭穿喉。

精灵族的力量是与植物交流,利用植物战斗,甚至改变其某些性质。

鲜红的血从他的伤口处流出,他倾倒在地的过程在同伴眼中有如黑白默片的慢镜头般寂静漫长。

蔷薇梗在触及泥土的瞬间扎根于地,骑士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枝叶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不久白骨之上冒出了艳红的花蕾——宛如饱饮了鲜血一般红的浓重沉郁。

理所当然的,它绽放了。

一切太过突然,直到那些簇拥着花蕊的花瓣有一丝松动,先导爱知才得以让一片空白的大脑开始运作。

那诡异的红色,虽然感受不到敌意,却有一种强烈的渴望。

那些白骨还未冷,那白甲之上还留有热度,如果说,它渴求的是——

瞳孔皱缩,这句话是他有生以来的最大音量:“退后!”

同时,用尽一切力量,最快地张开有生以来最大、最坚固的风之壁垒。

然而,脑中仍一片空白者不在少数,他们回过神,立刻退后者堪堪进入风的领域,而迟疑一步者,没能来得及再向神明致一句诚挚的祷告。

硕大的蔷薇绽放了,吐露的并非芬芳的蕊,而是花梗的箭雨。

又有两名骑士失去呼吸,花朵根部蔓延出的荆棘卷住了他们千疮百孔的身体。

先导爱知挥出风刃斩断密集的荆棘,但如他所担心的一样,刚切断它们便重新长在一起,生生不息,无穷无尽。

是的,它在渴望生命。

最年轻的那名骑士幸存下来,却因首次目睹同伴如此凄惨的死状而濒临崩溃。

先导爱知从后面捂住他的眼,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句安慰的话语。

但这个动作安抚了少年,他闭上眼又睁开,移开队长的手,鼻涕与眼泪混作一团却作势要咧开嘴笑。

“爱知大人,自己也在哭的时候就别想着安慰别人了。”

他用袖子蹭了蹭脸,“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然而话音刚落,泪珠便在那张脸上刻下新的泪痕。

后来,先导爱知总会想起这个藏青发色的骑士,想起他的睫毛在手心轻颤的触感。

那是骑士之魂中的脆弱与坚强,是人类这一矛盾物种品行中最可贵的怯弱与勇敢。

当初,能够为他擦去泪水就好了。

他们重新被包围了,长耳朵的精灵们用碧绿的眼睛盯着他们,拉开藤弓,搭上藤箭,却由于风墙的存在而无从下手。

他们在等,等这风墙的维持着耗尽魔力或体力,等这壁垒出现足以让箭雨穿透的裂痕。

现在的确不是哭泣的时候,战场上个人的悲伤从来无处安放。

另一名幸存的骑士如是向父神起誓,“我愿以生命与灵魂偿还自身的罪孽。”

光系魔法多以治愈防卫为主,但这并非由于其攻击乏力。

相反,它过于强大,强大到连施术者自身的存在也会消逝于普世圣光——既然你向神祈愿吞没世界的一角,那便需要同等的代价来偿还愿景。

每一名习得光魔法的术士都会施加一个禁用攻击的禁制,一旦禁制解除,便是生命的终章,光之信徒,选择在光辉之中落幕。

先导爱知伸出手,却只捕捉到光的残影——他已化身为光明,献给已逝的战友最盛大的安魂曲。

光辉将世界染成一片洁白,连他们的泪水也如宝石般熠熠闪光。

“那就是真正的光系魔法。”

先导爱知扣紧了剑柄,不知是在与少年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此处的光辉,将传达至大陆彼端圣联的海岸。”

以灵魂与生命为燃料的光,让整个世界都知晓一名伟大的骑士曾经存在过。

或许这才应是光辉骑士真正的末路。

白色褪去之时,房屋,植被,敌人,以及此处曾经存在的一切,都化作了纯白的齑粉。

先导爱知与年轻的骑士并立在白沙之中,不知该如何打破整个世界的空寂。

乌云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海浪嘶吼着践踏光明洗礼过的白沙,天与海的威压几乎要将渺小的两人吞噬。

事情还未结束,不是沉默的时候。

他在身旁少年疑惑的目光中对着海的方向挥剑,然后那处空无一物的空间发出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空气”如枯死的树皮般脱落下来,出现在那里的,是一名女子——一名女性精灵。

每个精灵都受到神树的恩泽,拥有朝间清露般的容姿,但她的美貌却足以在精灵中称得上出彩,前提是忽略染红半张脸的血迹,以及在左肩断口上涌出的汩汩鲜血。

但先导爱知最先注意到的是她领口的蔷薇章,只有最高等级的精灵战士才允许佩戴的徽章。

还有她右手上的枪,乳白的木材质地,雕以繁复的草木图饰,是祖直属卫队成员的特制武器。

破开屏障时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先导爱知,扣下扳机的后一秒风刃斩下了她的左臂。

但子弹终究还是射了出去,一颗种子,在途中长成一支锋利的蔷薇梗。

精灵的确是利用植物作战的种族,但并非任何人都能展开那样强大的攻势。

她用最后的力量发动最后一击,但力度有所欠缺的噬命之箭没能如之前一般贯穿人体脆弱的咽喉。

风来不及聚集,于是先导爱知横刀将花梗劈成两半。

光之魔法的净化不是一个程度的问题,而是一个概念,清除目标就是它的定义。

先导爱知没能做出提问,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这是他所接触到的异变的萌芽。

积雨云终于沉重地跌落在地,精灵脚下的白沙氤氲开一片浅浅的赤色。

尽管已经精疲力竭,尽管脸色已因失血过多而苍白,她还是没有倒下,在密织的雨幕中提出生命中最后的疑问。

“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先导爱知拦住将要冲上去斩杀仇敌的少年,无悲无喜地:“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对于他的不答反问,精灵没有不满,回答道:“为了更多的精灵与人类能够活着。”

她上前几步,年轻的骑士警觉地架起了剑,她于是扔掉枪,举起双手步伐不稳地靠近。

“祖是圣联的盟国,却与龙国比邻。现在龙在攻打圣联,谁知他们哪日会飞至我们的国土。”

“而无论是雷还是火,”精灵摘下了徽章,“以我们的草木之力都无力与之对抗。”

龙鳞比皮肤坚硬千倍万倍,花梗再硬又如何刺穿天赐的战甲。龙息雷火灼烧万里林海,失去家园的精灵又将何去何从。

“我们不想撕毁与圣联的盟约,更不希望面对被圣联记恨而招致复仇的可能,因此祭司大人们决定了,演一场戏给龙国看。”

“当然,也演给两国民众。”

“两国表面上由于此事决裂,私下祖仍将在粮食方面给予支援。”

“我们是献给两国未来的祭品。”

当有一天,再次揭开真相之时,无人会记得演员们微不足道的悲伤,精灵与人将再度交好,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这便是,在龙的土地上,精灵与骑士厮杀的意义。

精灵在他们面前站定,雨冲刷着白沙,白甲,以及精灵白皙皮肤上狰狞的血迹。

她又问了一次,“你是如何知道我在那里的?”

先导爱知垂着头,蓝色的碎发贴在额头,侧脸,与耳后,“因为我感受到了你的……意志。”

精灵先是疑惑,当狂风吹起青年的蓝发时顿悟:“原来如此,你是——”

雷鸣炸裂,天地轰响,然而她的话语还是传至了听者耳边。

年轻的骑士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一眼不发的先导爱知,没有察觉精灵的动作。

先导爱知无法否定事实,他咬着下唇,无话可说。

雨水已经洗净精灵的脸颊,尽管两人都没有看着自己,她还是露出一个绝美的微笑。

微笑着,吞下了那枚蔷薇章。

——魔力耗尽,那么请以我的生命为养料绽放。

先导爱知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时已经迟了,精灵跪倒在地,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植物的根钻破衣服扎进她的血肉里,再贯穿她的身体深入到齑粉中,色泽浓艳的蔷薇花蕾缀在枝头上。

没有延迟地,鲜花盛开,几乎同时地,少年扑倒了先导爱知,以血肉筑成坚实的壁垒,不让分毫。

漫天箭雨中映入先导爱知眼中的是少年湿漉漉的脸,雷鸣之中他似乎听到了他的低语:“死亡好可怕。”

——却不知是口中之言还是心中之声。

精灵女子说:你是半精灵吧?

风之半精灵,对「情感」异常敏感的种族。

人类和精灵结合所生的孩子,或为人类,或为精灵,还有一种极其微小的可能——半精灵。

理论上半精灵的寿命与人类齐平,但实际上这罕见的种族几乎都会早夭。

精灵倾听自然低语的能力与人类近乎狡猾的洞察力相互作用,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能力——感知一切生命的情感。

似福祉,是劫难。

对半精灵来说,愤怒的情绪是熔岩炙烤,悲切的恸哭是数九寒冰,闲言碎语是浊重的沙尘,至于恶意,则是泛着血光的刀剑,盛在瓷碗里的毒。

这个种族太过脆弱,他们的精神弹吹可破,连带着肉体也在病魔的摧残下一天天衰弱。

比半精灵更为罕见的,是掌握着元素之力的半精灵。

精灵对元素的亲和力极高,却仅限于植物中的生命元素,不同的人拥有不同属性的魔力,但绝大多数人欠缺莲的积累。

当二者融合,诞生的便是最强的战士,被神明与世界树共同赐福的存在。

——只是人们这么认为罢了。

与普通半精灵一样,他们有着对情感的高度感知,情绪的波动以痛觉弹丸形式作用于机体。

先导爱知的情况则更加严重,他是风之半精灵,风之信使将更远、更细致的信息传递给他, 包括形体,气息,以及感情。

他本比常人更容易死去,最终却活了下来,比常人更加长久。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先导爱知的队伍成为了时代的祭品,所有同伴都死去了,唯独没能保护任何人的自己独活。

为什么要保护这样的我呢,他明明知道我的身上流着一半仇人的血脉。

回到圣联没有意义,因为他是已死之人。

执起的剑无法放下,因为它已浸透鲜血。

年轻骑士的身体还留有一丝温热,而这残存的热度也被冰冷的雨水带走。

渴求生命的绿蔓拖走了这具年轻的躯体,深绿的触须也攀上了先导爱知的手脚。

这次,他闭上了眼,风没有再次聚集。

冰冷的茎上带着硬刺,划破了先导爱知的手腕,刺入他的皮肉,这疼痛却远不及负面情绪造成的刺痛。

茎尖蔓延至他的眼角,最后一秒,耳畔响起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庄严的骑士在远去的时光中问道:“你为何而战。”

先导爱知笑了,回想起死去的同伴,敌人,素不相识的民众,以完全不同于当日的口吻说道:“为了守护。”

守护什么?

已经消逝的,如何去守护。

黑暗完全遮住双眼的前一秒,电光落到了先导爱知身上。

周身的荆棘发出滋滋的声响被惊雷烧成粉末,而他本人却未被伤及分毫。

巨大的龙翼扇开了密布的乌云,一头朱红的雷龙在他面前落定。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先导爱知眼中重新有了神采——他看到,那头巨大的雷龙,变成了一个人。

笔直的脊梁,修长的四肢,没有尾巴,没有利爪,留着朱红色头发的,人。

他以人类的语言说:“喂,你还好吗?”

先导爱知知道他是龙,正因如此他才难以按耐这份心情,本已精疲力竭的他竟利落的站起,问道:“你会说人类的语言?”

“嗯?你是其他国家来的人吗?龙都能听懂人类说话哦,毕竟我们很聪明啊。”

如果,如果这是命运,如果这就是新的使命——

阴云撤回了海平线的彼端,展现于眼前的,是瑰丽的夕景。

化作人形的龙注意到脚边还在蠕动的茎段,手臂一挥就以一道闪电将其连同本体的植株一同摧毁。

精灵们的担忧的确不是杞人忧天,圣联高层也以最小的牺牲保障了最大的利益,这场戏剧结束了,还差一人做最后的谢幕。

“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啊,我叫石田直树,你呢?”

“我是,”先导爱知的部队已经全军覆没,无人生还,“我是布拉斯特(blust)”

狂风聚集而来,将残破不堪的战甲完全割裂,落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短音。

接着他又俯身拔出已死战友腰间的配剑,将象征荣耀的纯白披风缠于其上——尽管它已被他人的血染成不规则的赭红。

石田直树惊讶地看着甲胄被气流割裂,但直觉告诉他此刻不应多言。

蓝发青年埋葬了年轻骑士的尸骨和从自己身上褪下的白甲,将系了披风的剑插在隆起的土堆之上,在风的吹动下飒飒飘扬。

一场简单的葬礼,在夕阳没入海平线之时结束,他清唱了一支圣联的安魂曲,风也变得悠长,与曲调相契合。

最后的音符落在白色的沙土里,生命结束,然后在祝福中重新开始。

“抱歉让你久等了,”他终于转向石田直树,“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他身上只穿着白色的布衣,显得既单薄又无害:“请带我去龙帝所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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